免費論壇 繁體 | 簡體
Sclub交友聊天~加入聊天室當版主
分享
返回列表

【小說】讓死亡為妳加冕

大學應該是我人生中文思最巔峰的時候了
陸陸續續把一些作品慢慢放上來
這篇寫作背景是關於《莊子》,可能會有些晦澀
獻醜了各位



一、        莊南修

哀婉的樂聲充斥整個大廳,莊南修面無表情地趴在棺木上,抽出一張衛生紙,和著生理食鹽水做出被淚水沾濕的樣子,聽著身後傳來的竊竊私語聲,心卻如止水一般平靜。

「南修應該很難過吧,畢竟他們夫妻一向感情很好……」

「是阿,你看他都哭到趴在棺木上了。現在沒聲音了,是不是累了?」

「也是該累了,聽他母親說,南修從早上哭到現在了。」

「唉,老天這是看不慣人幸福哪?南修眼看又要升職,老婆卻在這時說走就走。」

「欸,別說了。聽說他女兒也不是個長命的樣兒,從娘胎帶來了一顆不健全的心臟,前兩天好像又進了醫院養著。」


盼望他出人頭地娶妻生子的母親、期望他奮鬥職場升職加薪的妻子、對他讚譽有加的同事和羨慕忌妒他成就和家庭的同學們。

一個一個地把他們的幻想期望加諸於他頭上。


興華走了。

莊南修在心裡想著。心裡卻充斥著淡淡的不捨和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

雖然悲傷,但比起哭泣,他更加願意笑著祝福。

雖然,這好像也是種令人不解的反應?


死亡,不過世人來世上走一遭,必然的歸宿阿。

何必過於傷心以至於傷身呢?


可是他不敢說。也不敢光明正大的表現出來。

連親近之人逝去都不會感到哀傷難過,甚至能夠和樂而歌。

他知道那會造成什麼樣的恐慌,對於他這個「怪物」的恐慌。

『你是不是沒有感情?冷血的怪物!』

他都能想到如果把他的理念傳達出來,會遭到什麼樣的白眼和謾罵了。

他能做到的只有隱藏。就像現在一樣,偽裝自己的眼淚。


興華走了。

他又一次抬起頭來,深深的看了棺木一眼,像是做了什麼決定。

人且偃然寢於巨室,而我噭噭然隨而哭之,自以為不通乎命,故止也。
真香(,,・ω・,,)

收藏  

二、        曳尾於塗中

「莊南修!你瘋了嗎?」尖利的質問聲響徹蒼白冷硬的房間。

「我沒瘋。」莊南修冷靜地閃過迎面飛來的原子筆。「媽你冷靜點,我還有小蝶要照顧。」

「小蝶?你還知道小蝶需要你照顧?」莊母簡直被這個不肖子氣到七竅生煙,顫抖地伸出手指著他,劇烈的喘氣像是下一秒就要氣喘發作。「小蝶還躺在醫院呢,你竟然把工作給辭了?」

「我已經把我的財產都做好了安排,短期內不會出現太大空缺。」莊南修嘆了口氣。「更何況,現在小蝶更需要的是我的照顧。」

又是為了名和利的質問?這些天不知道已經接到多少通電話,無一例外是為了他辭職的這碼子事,真不曉得他辭職跟那些大姨媽、小舅舅還有一堆表親有什麼關聯,就算他還在原來職位上,也不會公器私用,幫他們敞開方便之門阿。

莊南修心理苦笑,如果不是這陣子的事情,他還不知道原來他的「人緣」如此之好。這些也都是建立在那個「經理」職位的虛名上吧?

聽及小蝶,莊母的態度也稍稍軟化。「那你也不該把工作給辭了呀!小蝶難道不能給讓我來照顧嗎?」

莊南修只是搖了搖頭,沒有作答。

「你們公司不是說你是總經理候選人之一嗎?評估到底過了沒有?要是過了你卻把工作給辭了不就很虧了嗎?都年紀一大把的人了,怎麼還這麼衝動?快點回公司把辭呈追回來呀!」莊母見兒子沒有作聲,開始指揮他的動作。「小蝶還在醫院是吧?幾樓幾房?你晚點跟我到醫院看看,之後讓小蝶跟著我就行了!你忙你的工作去!」

「媽,工作辭了就是辭了,哪有什麼追回辭呈就可以反悔的道理?工作都交接完了。」莊南修苦笑著解釋,他覺得要是再不解釋,他母親就可以鬧出大笑話了。「更何況,小蝶比工作重要多了。」

「我現在還只是個主管,就常常被公司和工作綁著,束手束腳不說,還得非自願性加班,甚至連原本答應興華好好陪她的假日還會被徵用。等我成為總經理,豈不是忙的整天腳不沾地了?」

「所以你就這樣輕易的放棄別人求都求不來的工作?放棄大好前途?你以為錢是天上掉下來的呀?」莊母聞言,情緒又有些激動了起來。「賺的錢多了還愁小蝶的病不能受到最好的照護?辭了工作以後誰來給我養老呀?」

「成為經理、賺的錢多有什麼用?為了讓你去和鄰居太太們炫耀?」莊南修神色疲憊,對於母親的胡攪蠻纏感到無奈。

莊南修用手捋了捋散落的劉海,再度開口。「升職之後我只會更忙,總經理的職位看著誘人、聽著悅耳,卻不過為公司賣命罷了。我要親自照顧小蝶。沒有任何理由,也不須假借他人之手,就憑她是我女兒,陪伴、照顧她比任何事物都重要得多。」

「神經病!我怎麼就養了你這個孽子!」莊母快被他氣瘋了,這兒子怎麼就是講不通?為了照顧女兒把工作都丟了,也不知道之後工作能不能再有著落。「你就不要到時候反悔來請我幫忙!」

「反正阿,你一定又是堅持著那可笑的理念才做出這個愚蠢的決定!你以為我都不知道嗎?」莊母滿面譏笑的摔門而出。

莊南修又嘆了一口氣,開始收拾被母親發怒牽連得亂七八糟的房間。

被莊母拿來發洩的自然是莊南修放在桌上唾手可得的「雜物」,除了原子筆、釘書機、手表和水壺以外,還有好幾本書籍。那些書籍現在都悽慘的躺在地板上,書頁外翻、夾在其中的筆記散落一地。

「莊子釣於濮水」
莊南修彎腰收拾著凌亂的房間,拾起地上散落的筆記紙。驀地,他的動作在拾起角落一張不起眼的筆記時有所停頓。

「莊子曰:『吾聞楚有神龜,死已三千歲矣,王巾笥而藏之廟堂之上。此龜者,寧其死為留骨而貴乎?寧其生而曳尾於塗中乎?』」

隨著低聲地誦唸紙上文字,他笑了出來。

「竟然還指望母親能懂……」
「我想我的答案一直都很清楚。」

「『往矣!吾將曳尾於塗中!』」
真香(,,・ω・,,)

 

三、        無用之用

「唉呀!你看看,那個不就是莊家的那個……」

「就是他嗎?看起來挺俊的一個孩子呀?」

「唉唷,可不是!聽說他都快當上公司的總經理了,就這樣甩手不幹……」

「現在的年輕人唷!他女兒聽說還生病在醫院呢,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聽說他想親自照顧女兒才辭職的不是嗎?」

「工作怎麼不能照顧女兒啦?別說他女兒現在還在醫院,就是接回來了,不能請個看護幫忙看著?依我看哪,恐怕是不敢面對升遷後的職責壓力吧!他們公司不是完全施行業績制度嗎?做不好的話,屁股下的位子是保不住的。」

「就是因為這樣,他們公司績效才那麼好啊。現在年輕人真是越來越不能承受壓力了……」

「就是說阿,想當年我們那時代誰不是埋頭苦幹?莊太太好像因為這事兒鬧了兩三次了。」

「你怎麼知道這麼清楚呀?」

「唷!我兒子是他們家鄰居,那個吵得唷!隔壁聽得一清二楚!」

「嘖嘖,真是不肖阿,也不知道是造了什麼孽……」

「遇點壓力就想逃避,真沒用阿……真不知道他怎麼當上經理的。」


竊竊私語的人們是健忘的,他們全然忘了一個月以前他們是如何稱讚莊南修是一個完美的「完美青年」。

竊竊私語的人們也是八卦的,他們只在乎他們聽到了什麼,而不是事實該是什麼。


莊南修默默地提著菜籃,加快腳步離開市場。

並非在意那些三姑六婆的言論,他只是急著回去做飯,再帶中餐到醫院去。


「小蝶,今天還好嗎?」莊南修提著飯盒走進病房。

「醫生來過了,他說這兩天我的情況有比較穩定喔!」坐在病床上的莊孟蝶見莊南修到來,立刻揚起笑臉迎接父親。「我想吃辣炒雞丁~爸爸下次幫我做嘛。」

「醫生說你可以吃辣了嗎?」莊南修慈愛的摸了摸女兒的頭。

「唉唷!醫生說比較穩定之後就可以吃了阿~」莊孟蝶嘟起嘴巴撒嬌。「人家都好久沒吃到你煮的辣炒雞丁了~!」

「還不是因為你的心臟不能承受太辣的料理?醫生還特別交代了飲食要清淡點。」莊南修將裝著熱騰騰午飯的飯盒拿出。「這樣吧,等下爸爸再去問醫生,如果醫生說可以的話晚餐就幫你做辣炒雞丁好不好?」

「好耶!」莊孟蝶歡呼一聲,拿起飯盒開始扒飯。

莊南修臉上掛著微笑,看著女兒吃飯。看著女兒開心,就好像擁有了全世界。


如果是他們會怎麼說?也許會說他又「不務正業」了吧?做什麼飯?不能叫外送嗎?不能定醫院餐嗎?男人就該打拼事業,孩子有空再陪伴就好了?

莊南修自嘲的笑笑,他都能猜到那些人的說法了。可惜的是,他的母親,也是那些人其中之一。


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無用之用也?
真香(,,・ω・,,)

 

四、        過猶不及
「媽,你又請了那些亂七八糟的『專家』來幫小蝶治療?」莊南修有些冒失的撞開母親房門。

「哎!怎麼講話的!」原先邊哼歌邊織毛衣的莊母見狀,臉色有些不虞的停下手邊工作。「什麼亂七八糟的專家!他們在鄉里之間名聲可大的不得了,要不是你媽我親自面呀,有些還不見得願意大老遠跑來替小蝶診斷開藥呢!」

「再說了,小蝶照你的意思讓醫院那些白大褂看了那麼久,身子還不是一樣虛弱,都十多年了,還必須常常回診住院。」莊母冷哼,對於兒子將孫女病情全權託付給醫院,不求神拜佛,也不試試看民俗療法的情況嗤之以鼻。

「媽!小蝶生來身體就不好,你給他折騰那些,她怎麼受得了?更何況,你又怎麼能確定那些什麼寺廟住持給的符水、網路流傳超有效偏方或者是那些民俗療法不會和她現在使用的藥物衝突,甚至對她的身體有所幫助?」你到底懂不懂事情的嚴重性!這句話莊南修沒有說出來,他極度擔心被母親強逼著喝了符水和拔罐針灸的女兒,因此臉色也好不到那兒去,語氣更是不自覺的加重了。

「我有問過醫生了!」莊母臉色也不好看,顯然莊南修衝進房裡的質問讓她也提起了火氣。「你覺得我像那種不顧後果做事的人嗎?但是你也不想想,小蝶她這樣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每隔幾個月就要住一次院,對她來說是怎麼樣的折磨?我只是想讓她像個正常的小女孩一樣,能夠無憂無慮的蹦蹦跳跳,不要老是打針吃藥和躺病床!」

「而且,小蝶現在是國中生!你以為還像國小、幼稚園一樣,想請假就請假嗎?因為她的心臟需要療養,學校的課程都落下好幾個月了!」

「學校進度……」莊南修才張口就被莊母截斷。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肯定是說學校進度哪有小蝶身體重要,對不對?」莊母神色不耐。「我可是問過醫生了,這些偏方療法讓她試試也無妨,如果真的有效,你也不必再花大筆錢在住院醫療費上頭,小蝶回學校後追別人的進度也不會那麼吃力。現在小蝶是國二,正是衝刺課業的黃金時期!你難道想要因為你那莫名其妙的理論,讓小蝶和你一樣,跟第一學府失之交臂嗎?」

「也不知道你爸怎麼教的,怎麼養出一個滿腦子不切實際想法,口口聲聲『順其自然』的傢伙。我可不能讓乖孫女跟你這不成材的老爸看齊。」莊母說完長篇大論,像是還不過癮一樣樣,用雙方都能聽到的音量大聲嘀咕埋怨。「讓你讀醫,你倒好!志願填了個中醫不說,還堅持這是『順應其道』,硬是不肯更改志願或是轉學考!你說你的分數明明念最頂尖的醫學科系都綽綽有餘,怎麼就一意孤行呢?真是。」

「母親!!!」莊南修現在豈止是臉色黑如鍋底,怒火都快實質化沖天而起,連對莊母的稱呼都改變了。「正因為我學的是中醫,我才知道妳這樣看什麼療法好就把它應用在小蝶身上是多麼危險的事情!人體的奧妙不要說中醫了,西醫都不見得說的清楚,你怎麼能這麼肯定那些土療法不會對小蝶的身體造成負擔?醫生那邊的情況我也知道,你都把那些『專家』請來,還是在小蝶出院後讓他們拿小蝶的身體『試藥』,你讓醫生怎麼阻止你?我沒看到,不代表我都不知道!」

「當年的事情我也解釋過很多遍了,上了醫學系,然後呢?當上醫生,職業崇高、日進斗金又怎麼樣?天天不定時加班,醫院家裡連軸轉,難道有比較好?需不需要讓我提醒您,父親也是醫生?他半夜接到緊急電話趕去加班開手術時,您獨守空閨的感想如何?」

「再說,您真當我從小蝶出生以來一直給她喝的中藥都是喝好看的?現在小蝶身體比起出生時已經健康很多了,您這是想讓她的身體因為藥性衝突,或者是療法不當而虛弱下去嗎?您這哪裡是在救人?這是在殺人!」

「而您,竟然想要殺掉您的親孫女!」

故意別過頭不去看莊母的臉色和反應,莊南修硬是逼著自己把重話一股腦兒拋了出來,再不把話講明,他還真怕母親又打著「關心」、「為你好」的旗號,做出什麼樣腦殘的決定。

話已說至如此地步,再多說什麼都只會讓情況更糟。莊南修也知道母親那倔脾氣,不去理會屋裡傳來的憤怒喊叫,轉頭拎了外套和鑰匙就走。他還得回去細看這次母親的胡來有沒有對女兒脆弱的身體造成什麼傷害。

莊南修眉頭皺的死緊,雖然知道母親出發點是好的,卻實在無法接受她自做主張。

恐怕沒有人比莊南修更加清楚,莊孟蝶如今看來健康的身體,實際上已經被那顆先天不足的心臟掏空了底子,經歷幾次病情的反覆,加上藥物加重以及這次的療法衝突,情況恐怕更加不樂觀。

莊南修看著房門嘆了口氣,轉身出門。
「母親,過猶不及阿。」

無遷令,無勸成,過度溢也。
真香(,,・ω・,,)

 

五、        意有所至而愛有所亡

「欸,我說小南阿,你媽這樣糊塗,還想擅自替你做主,給小蝶加大治療劑量什麼的,你都不生氣嗎?」一頭燦金色頭髮的男子好奇的問好友。

「生什麼氣呢?她也是為我好罷了。」莊南修苦笑了一下,抬手將杯中酒液悉數飲盡。

「什麼叫做為你好啊!」金髮男子聞言,跳起來大聲嚷嚷。「從小到大張口閉口都是『為你好』、『為你著想』,我咋就沒看過實質上的好處呢?就她在那邊嚷嚷。」

作為鄰居從小一起長大,他還真沒看過莊母所謂的「為你好」到底是好在哪裡。反倒是這位從小就極有主見的好友,按照自己的的意志生活,縱使無大富大貴,卻也是平步青雲。更重要的是那種問心無愧、心自逍遙的處事態度,連他都覺得自愧不如,且心生羨慕。

「金毛,坐下。」莊南修揉了揉太陽穴,好友這副衝動的樣子讓他更頭疼了。沒看到隔壁桌的客人都看過來了嗎?從小到大都是這副毛躁的性子,看來是改不了了。

「什麼金毛!小爺也是有名字的好嘛!」果然,金髮男子立刻就像一隻被踩著尾巴的貓,將渾身上下的毛倒豎起來,「疾言厲色」的威嚇莊南修,要他為自己「正名」。

「好,你不是。」莊南修敷衍地回答。他這好友,打扮得像隻金毛獵犬,性格卻不折不扣的是隻口是心非又容易「炸毛」的貓。

金髮男子神奇的被莊南修敷衍地回答「順毛」了,立刻安靜下來傾聽。

「我媽是真的為我好。不過她的性子你也知道,倔強要強得很。」

「早年的生活她習慣一個人把所有事情處理好,不會協調、不會傾聽,比起相信別人更相信自己,認為由自己插手處理一定能更快更完美的將事情解決,並且把結局導向美好的方向,專斷獨行得像個法西斯主義者。」

「談也不是沒談過。不過,該怎麼說呢?也許是從根本上的思考邏輯就完全背道而馳吧?」莊南修除了苦笑還是只能苦笑,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呀……。「所以我不怪她,也告訴自己不要為了這些事情而生氣,多少年來都是如此過的。」

「看你這樣,你家的事情我也不好說些什麼。」金毛雖然聽將莊南修的話聽進去,沒再大呼小叫的抱不平了,但還是心有不甘地在嘴裡嘟囊著什麼。「不過你的修養真的是好到家了,明明是那個不講道理的霸道女人養大的,怎麼還能這麼有理智、這麼有條理地跟我分析她到底是對還是錯,沒必要生氣?」

「大哥!你現在是二十八歲,不是八歲!」越想越替好友不值,金毛氣得想翻桌。「你媽還想主宰你的人生不成?她明明就是拿著『為你好』作為擋箭牌,想操控你的人生!」

「想操控就操控唄。」當事人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她想要我考好大學我也考了,想讓我念醫我也念了,不會想讓我跟別人有所不同,我也盡力隱藏那奇特的思想,不讓她被鄰居非議了,剩下的,就是底線了。」

「我不怨她。」莊南修用這句簡潔有力的話語,作為這次小聚的結語。


是的,我並不恨她、也不怨她。

我知道她是為了我好。

她只是用自己「以為」為我好的方式來「為我好」。

不過是愛極了,所以才互相傷害阿。

不怨是真的。只不過還是有點難過罷了。

二十八年了阿。


意有所至而愛有所亡

母親何時才能醒悟到這一點呢?

莊南修默默在心裡搖了搖頭。
真香(,,・ω・,,)

 

六、        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多亡

「莊孟蝶的心疾在今天下午迅速惡化,目前已經推入手術室,進行緊急搶救。」
「病人的情況不樂觀,請家屬先做好心理準備。」

莊南修靜靜地望著手術室上亮著的紅色燈光。

莊母則坐在一旁,緊張之色盡顯無疑,有些焦躁地不斷抬頭看醫院高掛的時鐘。

「還沒好嗎?」像是著了魔一般,莊母不知道第幾次這樣問,也不知道在問誰。

莊南修神色平靜,心下卻有些悲涼。

不同於妻子突如其來的噩耗,莊孟蝶的心疾是自小就有的,他也早就做好了接到通知的這一天。

只是沒有想到來的這麼快。

當莊孟蝶的身體越來越好,病情也不會常常反覆發作,甚至有餘力可以做些緩和的運動,看似離健康身體僅有一步之遙的時候——突然的,並不堅實的地基就這樣垮掉了。

同時拖垮的還有莊孟蝶的身體,和莊南修的心。


妻子死了,他祝福她,終於脫離人間苦難。

所以,他將所有的心力都放在了體弱的女兒莊孟蝶身上。不求成龍成鳳,只求她能平安長大。

然而,正如老子所說,越是付出心力去珍愛,失去的也會越多。

因為愛得深,所以才會害怕失去。

他的珍寶現在正躺在手術台上,前途未卜。

他隱隱有種感覺,這次是他的劫——躲不開,避不過。

莫名的預感,如同密密麻麻的黑色絲線,將他的心纏繞得密不透風,壓在心上幾乎快要讓他窒息。

他會失去她嗎?


一滴、兩滴。

莊南修低下頭,不願意讓人看到他現在狼狽的樣子。

他畢竟不是聖人啊!莊南修在心裡自嘲。

雖然說愛的越深,失去越痛。但人生在世,又如何能不牽不掛,不愛不痛呢?

真有些佩服古代那些大聖人呢……如何做到看破紅塵的呢?也許是他們只愛自己吧。所以並不會因為付出而失去。

五滴、六滴、無數滴。

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


手術室上的紅色燈光熄滅了。

他掛著淚抬頭迎接他並不想知道的事實。

「請節哀。」


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多亡。
真香(,,・ω・,,)

 

七、        讓死亡為你加冕

他有些恍惚地順著護士的指引來到小蝶的病床旁。

那個會跳、會笑,會和他撒嬌的可愛女孩現在正躺在病床上。

緊閉著眼,安靜的。


一瞬間,他覺得所有聲音都離他遠去。

醫生無奈的解釋、莊母悲痛的質問、護士婉言的安撫,像是按下了靜音鍵一樣被消去,只剩下開開合合的嘴巴,成為被他忽視的背景板。

他輕輕撫摸著女兒的臉頰、漂亮的眉和絲柔的髮。

靜靜地凝視了半晌,莊南修用手指理了理她亂翹的鬢角。

「妳要帶她走了嗎?」莊南修抬起頭,在心裡對著不知何時出現在病床邊的女性天使這樣說。

女性天使有著充滿慈祥光輝的母親面孔,她輕輕環抱住躺在床上的女孩,朝著莊南修笑了笑,並沒有回答。

「好好照顧她,連同我的份。」莊南修目光繾綣的望著女兒。

「興華,我知道妳會的。」抬起眼,對上天使飄渺的面容,不正是莊南修去世的妻子嗎?

她輕輕點了點頭,抱起女兒。莊孟蝶的身子倚靠在天使的懷中,面色祥和。

天使從懷中掏出一個精緻小巧的冠冕,冠冕閃著金屬的色澤。但奇異的是,莊南修的直覺告訴他那絕不會是凡間的金屬製品。

天使輕輕將冠冕放到莊孟蝶的頭上,神色莊重且慈祥,就像是一位慈愛的母親親手為心愛的孩子加冠。

莊南修愣愣地盯著天使替女兒加冕的舉動,這畫面如此熟悉。

莊孟蝶戴上冠冕的瞬間,女性天使張開烏黑的雙翼,將懷中的女孩和自己包覆起來,黑色的羽翼將兩「人」同時籠罩。

看著天使和女兒在自己眼前化為一片片黑色羽毛消散,莊南修有些驚訝,卻沒有太多的驚嚇,心理平靜得連自己都有些詫異。


「莊南修。莊南修。莊南修!」

莊南修猛然回神。他還站在女兒的病床旁邊,手緊緊抓著病床的欄杆。

而莊孟蝶失去氣息的身體也依然靜靜地躺在床上。

沒有天使、沒有冠冕、沒有漆黑的羽翼。當然,也沒有加冕。

「莊南修,護士在問你話呢,你走什麼神?」連喊了三次才換回兒子的神智,莊母悲傷之餘不免有些煩躁。

「知道了。」莊南修最後一次深深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毫無生氣的女兒,轉身和護士商量處理身後事宜。

這可能是他最後一次看到她完整的面容了吧。

那是夢嗎?還是幻覺?

莊南修不知道。

不過他知道,世界上束縛他最深的枷鎖已經被命運斬斷了。


「無喪我。」

從今以後,願自己能貫徹自我意志,不再被現實和輿論操弄。

從今以後,願自己能不再矛盾或偏愛,因為不須分得如此清楚。


走在醫院清冷的長廊上,莊南修不疾不徐的腳步和淡然的表情與旁邊步履匆匆的護士或神色哀戚的家屬形成鮮明對比。

「咦?」莊南修在某一幅醫院用來裝飾牆壁的畫作面前停下了腳步,並發出疑惑的音節。

畫作上是一名擁有黑色翅膀、面容慈祥的女性天使,一隻手抱著懷裡的嬰兒,一隻手正替他加冕,而黑色翅膀環抱住彼此,像是最溫柔的懷抱。

這幅畫面呈現在莊南修眼中,是那麼的熟悉,似曾相似。

莊南修輕笑了一聲,眼神溫柔地伸出一隻手輕輕撫過畫面中天使和嬰兒的臉龐。

旁邊的金屬標籤上顯示著畫作的名稱——「死亡為你加冕」。

我的女兒,願妳一切安好。

就讓死亡為你加冕吧。
真香(,,・ω・,,)

 

八、        後記

這部短篇作品就到這裡畫下一個句點,全篇共7957字,寫的是我對於「莊子」這個人對於「死亡」和「擁有」的看法,大部分句子都取自於莊子內篇 〈人間世〉,還有一些來自〈秋水篇〉及〈齊物論〉。

主角莊南修,姓莊同莊周這不必說,南字取自於《莊子》別稱《南華真經》的首字,修則是修養或修煉的意思,代表他離成為莊子這樣神奇的思想家還有一大段距離;妻子興華,自然是「興盛南華」的意思,沒有特別意義,只是與莊南修相輔相成,並且能夠在一定程度上理解主角奇異的腦迴路。我在下筆的時候一直相信,對於這樣「胡鬧」又「莫名其妙」的老公,興華是理解的,不然最後也不會在他面前接走女兒;女兒莊孟蝶,自然是因為「莊周夢蝶」這一典故。


這篇作品的靈感來自一幅畫作,就是故事中提到的「死亡為你加冕」。十月底的時候和朋友一同前往新奇美博物館參訪,對這幅畫驚鴻一瞥,卻難以忘懷。

「死亡為你加冕」陳列於奇美博物館二樓的一幅畫作,畫面中一名擁有黑色翅膀的女性天使,面容祥和的抱著一個早夭的小嬰兒,收攏著翅膀將嬰兒環抱,手拿簡單的光環(皇冠),正在為其加冕。告示牌上寫著,這位來自歐洲的藝術家對於這幅畫,其創作動機是早夭的姪子,作者認為他不過是回歸天地了,因此將死神塑造成有著慈祥臉孔的女性死亡天使。

當然,關於莊子的論點,在這篇故事裡面只提到了一點皮毛,甚至還摻雜了一些老子的思想。不過莊南修不是莊子也不是老子,他只是一個苦苦掙扎於理想和現實之中的「人生贏家」。

希望這幅帶給我很深觸動的「死亡為你加冕」畫作,能夠透過我的文字傳達一二。




很難懂我知道
其實我現在回頭看這篇,都覺得那些文言文沒翻譯到底是在幹嘛
不過〈死亡為你加冕〉是真的有這幅畫陳列在奇美博物館
有空地可以去看看~
真香(,,・ω・,,)

 

回復 9# 夢寒


本來以為沒人會回的說

迷信和偏方那段是真有其事,好像還不少類似事件發生過


當初在寫的時候對《莊子》很有些感觸課本直接被我翻到脫頁

不過PO這篇上來的時候再讀過一遍

很多地方都覺得這倒底是尛真的有夠晦澀

有些句子連我都還要去google一下翻譯......
真香(,,・ω・,,)

 

返回列表